也就是两个多月没有去国家图书馆看书吧,昨天陪一位台湾学者去查书,习惯当然是直奔目录室。刚刚走到二楼走廊,愕然发现目录卡片柜已经在走廊一溜摆过去。我们停下来,像看新产品似地看着这些熟悉的目录柜,台湾学者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想看看卡片,早晨9点钟的阳光穿不透现代建筑,费电的白光灯又高悬廊顶,它们所能普照卡片的光通量太少了,我们连大写书名都看得模糊,更何况小写的索书号啦。
我们拦住工作人员请教:国家图书馆发生什么大变革?如果需要读者带电筒来查书,何不发布通知?得到回答是:这是国家图书馆新领导的决定,是为了迎接经济大浪潮的行动,将原目录室改为可挣钱的“新书复本阅览室”,故将全部目录柜流放到二、三楼层走廊,任读者自便。台湾来客十分气愤,说去过世界一些大国图书馆,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安排。答曰:这正是中国特色。我的眼睛突然湿润,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。任何读书人都知道,一个图书馆的目录室是入门关键。我还清楚记得,第一次去国家图书馆看书是在1958年,走上楼梯后就进到目录室,肃静的卡片柜像无言的老师,它们肚子里装着人类知识的精华,那老馆建制还是第一任老馆长梁启超所留下的遗产。几十年来,我学会看一些书,首先是由于学会如何利用目录卡片去看书。我记得几年前,国家图书馆新馆落成后,我进到新目录室,看到目录柜在明亮洁净大屋中迎接读者,不管男女老幼都在享受中国文化瑰宝。那一份愉快,那一份精神,是八十六年来中国文化积累的成果呵!可是目前荡然无存了。
我们上到三楼走廊,去找兰参分类目录,三面环绕的目录柜令人眼花缭乱。我无奈就去请教楼侧一间似乎原目录室问讯台内工作者,她说她也记不清了,但也许是看我白头发缘故,就带我们去找。仅找到书名目录和著者目录,我们只好在走廊间小桌小凳旁硬查起来。工作者还告诉我们,就这么“开放服务”,短短时间内,已经发生整个抽屉卡片被人拿走,至于被个别撕掉卡片就不知多少,她们每天为抽屉重置更忙个不停。我能够理解她们苦衷,但是更恼火的是,我自己一会儿也被四周奔忙的人流所困扰,问到我头上的全是一类问题:某某卡片在何处?学子时间金贵,被那位县太爷式领导当农民来安排,实在令人有受辱胯下之感。国家图书馆是国家文化象征,如果不懂目录室的重要,以为可以随便糟蹋,想怎么“改革”就怎么改革,连基本图书馆概念、目录室概念也当做儿戏,难道就只能让读者交钱受罪吗?我花了大半天时间在目录走廊,本身收获无多,但心灵创伤实在太深。
临出国家图书馆门时,我们看见院内立有牌子,上书“树国家图书馆形象”,可见这是他们自己立的目标。我不幸地提出怀疑:普通读者心目中的国家图书馆形象,同某些官员心目中的金钱“形象”差距有多大!这些目录柜不久又将是什么命运?
一位老读者
1998年5月13日于北京